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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場南側口有一隻大大的黑狗叫做小黑,
每次到市場去買東西的時候都要順道或刻意繞道去看它。
小黑是一隻有拉布拉多血統的混種狗,
長得和我家那隻五十公斤的大狗凱莉有八分像,
但是比凱莉小一點點,嘴部比凱莉短一點,
叫聲和凱莉一樣宏亮,個性也和凱莉很像-
和熟人很好,但是也有發飆的時候;
小黑五、六歲的時候我就聽說它咬傷過郵差、過路人和無賴,
其中一個無賴還跑到小黑家去騷擾很多次,前後拿了好幾萬,
小黑的主人曾經不堪其擾,看我很喜歡它,說過要把小黑送給我,
只是他們家的孩子知道以後,大為不滿,
認為媽媽沒感情,要把養了這麼多年的狗送給人,
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小黑和我認識的時候只有幾個月大,
當然那時候它的體型已經不小了,
可能感覺到我的善意,
小黑看見我的時候總是會在我身上又擠又蹭,
還不時伸出舌頭來給我洗臉,
我那時常常帶著還很小的孩子去市場,
幼稚園的孩子看到這麼大一隻狗一點怯意也沒有,
過去一把摟著小黑的頸子,
小黑也像個朋友一樣把小孩的頭臉好好聞了一遍,
再伸出大舌頭把孩子洗了一次臉,
逗得孩子咯咯笑;
我喜歡小黑,當然也就會找機會給小黑些好的,
有時候跟滷豬腳攤套交情要幾支豬大骨回來給凱莉的時候,
都不忘分兩支給小黑,
小黑很高興,接了腿骨誰也不理,
用「兩隻手」抱住大骨開心的啃,完全和凱莉一個樣。
時光流轉,一晃十幾年過去,
小黑從小狗到成犬,慢慢長出白鬍子,
然後四支蹄子也變白了,接著身上的黑毛變灰,動作也變慢了,
不變的是:小黑看到我的時候依然熱情,
噴著熱氣的鼻子和濕濕的舌頭一樣會在我身上臉上掃來掃去,
有時候我要離去,還會伸出「手」來勾住我的手腕,十分有情。
後來孩子長大離家,吃飯的人口變少,我上市場的機會也變少了,
但是只要是從市場南側門經過,
我都會停下來去找小黑,
每一次,它也都報之以熱情相迎,
只是動作慢慢不像過去那麼俐落了。
去年冬天,
一次去看小黑的時候,
發現小黑的眼神仍然熱切,動作卻更不靈光了,
後來才知道,
原來小黑腹部長了腫瘤,剛剛動過手術,
那時離凱莉罹癌離去才幾個月,
我心裡的傷痛猶新,又看到小黑這樣,心裡更加難過,
我摸著它的頭,輕輕告訴它要好好休養,希望它能夠很快好起來。
今年春天,去看小黑的時候,發現牠一瘸一拐的,
原來小黑腫瘤復發,又動了一次手術,
牠的主人說:
「小黑太老了,已經開了兩次刀,
如果再有什麼狀況,恐怕不能在這樣治療了」,
小黑站在我身邊搖搖顫顫,
可還沒忘了伸出濕濕的舌頭舔舔我的手,
好像在跟我說:別擔心,我還好得很!
一個月前,我去看小黑,
小黑靜靜的趴在地上,
看見我來,
灰白的臉上大眼珠子跟著我的身影轉來轉去,就是不站起來,
我拍拍牠的頭跟牠說話,
才看見牠從下腹到大腿腫成像蹄膀一樣,一圈圈的肉擠在腿彎之間,
別說站起來了,連合起腿來都做不到!
我的眼睛一下子濕了起來,彷彿看見凱莉臨走前大眼中透出來的神情,
我邊摸著小黑的頭邊跟小黑說:
「小黑,你要好好過啊!不要太痛苦。」
回來以後,我跟放假在家的孩子說了小黑的樣子,
還說:「如果想看小黑,要趕快去啊!」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再去看小黑,
原來小黑在的地方只剩下小黑的水盆和項鍊,
小黑不在,門也關著,
我問隔壁的鄰居,他們告訴我:
三天前小黑走了,
腫瘤太大,站不起來,也蹲不下去,
躺著趴著牠都難過,又禁不起再開一次刀,
看小黑天天那樣痛苦的樣子,
牠的主人最後忍痛決定讓牠安靜的離去。
我沒什麼心思的買完了菜回家,沉默的做了那餐飯,
趁著做菜的空檔把這件事也告訴了孩子,
孩子聽了一愣,嘴裡沒說,
我知道他有點懊惱沒有及時去看小黑,跟牠告別。
小黑只是我生活中曾經出現的一隻狗,
沒有天天跟我生活在一起,甚至只是偶爾見面的一隻狗,
每次見面也不過幾分鐘,
但是為什麼小黑離去卻給我這麼心痛的感覺?
是因為小黑很像凱莉?是因為牠引發了我對凱莉的思念?
小黑的離去到底碰觸到我心裡的什麼?為什麼我覺得這樣沉重?
仔細算來,小黑在我的生活裡出入竟有十五年的時間,
這麼一段漫長的時間裡,孩子長大了,我老了,
回首走過的這段路,驀然發現十五年裡我竟然經歷了這麼多事情:
改變工作、孩子離家、中年讀書、母親過世等等,
但在這許多改變之中也有一些不變,
比如我對狗的感情和依戀;
小黑就像是我生命中的一個不變的標尺,
不時在我頻頻改變的生活中出現一下,用以比擬出我的改變有多少?
我生命中的變和不變證明了:
大自然中的改變原來是環繞著不變的生命原則,
我總是順著路走下去,沒有規劃也沒有刻意安排。
它就這樣應運發生。
在我身邊,若即若離的小黑,
原來代表著我生命中不變的基本點,
讓我可以回望見自己的本質,也看見自己生命中最單純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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