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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竟然會痛成這樣! 莫名奇妙的痛起來,馬上就痛到沒辦法睡覺!終夜輾轉反側無法安睡。 真的想不出什麼原因,總是抱著「明天就會好」的希望等待天明,可是…總是「還是沒有好」,止痛藥吃下去會好些,可是藥效一過了就開始痛,幾天之後,我終於放棄了要回校上課的計畫,於是寫了信給老師同學,說明無法上課,必須繼續請假。 躺在家裡又過了一天,老師同學都回信了,除了關心之外,頗知我性情的年輕老師來了一封信,她問:「是自己決定要繼續休養?還是身體強迫你要休養?」 於是我回了一封信。 唐老師: 其實,我是不得已繼續休息的, 我想,這是我的主在作主吧! 上週本來已經安排好本週要到學校, 即使不能說話也能聽, 誰想到從上星期五開始, 突然找不到原因的全身痛! 從太陽穴到後腦,然後一路痛下去, 整個背、臀部、大腿、小腿到腳跟, 痛到整夜輾轉無法睡著, 然後繞到胸腹, 胃痛、胸痛,尤其心臟, 痛到亂跳一陣幾乎無法喘氣, 最痛的時候強撐起沙啞的嗓子, 問了老爺一句話: 「你知道我的提款卡密碼嗎?」 就流著淚躺下去閉上眼睛。 真是*^%#@*的!痛得不像話! 隔天起來,還是痛! 再隔天,還是痛! 到現在,它還痛! 在這種痛不死可是也拿他沒辦法的痛持續了這麼多天的時候, 心裡突然有一種感覺- 人如果無法好好的生活下去, 還要貪求什麼呢? 讀書很好,可是這顯然不是第一順位, 那麼,我一定要這樣拼命去讀書嗎? 如果強撐病體去讀書, 誰有好處呢?誰要擔待呢? 萬一在宿舍有狀況,誰該負責呢? 要連累誰呢? 更何況現在宿舍只有我一個人住, 到時候求誰呢? 此念一起,就死心養病, 與其現在撐著去,結果拖延病情, 不如現在多休養,或可早點復原也不定?! 所以,心一橫,就給它休息了。 當然,所謂心一橫,就是什麼書也沒看, 所有作業也都沒做, 我想,您上次給我的信,對我來說,真是當頭棒喝! 我這個半百婦人確實要認命,也要認份才是, 中古零件,要把握時間好好保養全件, 以後起碼還可以繼續做原來就會做, 而且可以做得不錯的事。 我仍然不到開口說話的時候, 明天要回診,到時病理報告會出來, 有結果時,一定先告訴你。 最近是求偶季節,也是過境鳥很多的時候, 夏候鳥快要來了, 這一陣子鳥的叫聲又快又多又響亮, 而且比其他時候都要好聽婉轉, 〔要唱給愛慕的對象聽,當然要唱得好聽!〕 南山林道和中山紀念林應該有不少聲音, 空時不妨聽聽看。 祝您闔家平安 李可
老師很快回了信。 她說:「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痛得要交代老公提款密碼的人 還記著要說哪裡有鳥聲好聽 真是....註定要勞碌身心的善良 求求你讓身體好轉吧 要辦休學我幫你辦 敬請順利復原」 這下可好!竟然勞動到老師要出法幫我收拾善後! 我趕快再回了一封信! 這封信,讓我回到了十年前。 唐老師: 所謂不到黃河心不死。 你聽我說。 我有一個老友,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荒野保護協會、生態散文攝影作家, 徐仁修, 我認識他二十年了。 大概十年前了,有一次,我和他及另幾個男人, 揹著器材,在花蓮山區,跟著三個布農族的山青, 用徒步的方式沿著拉庫拉庫溪, 去探勘沒有人走過的一條黑熊之路; 我們進入山區的時候是中午之前兩小時, 我問山青:「大約什麼時候可以出來啊?」 那個山青輕鬆的回答我:「大概可以出來吃晚飯吧!」 紮起兩條辮子,我還幫一個朋友扛腳架, 就這樣開始這段路, 當時我不知道,其實我們是出來吃明天的晚飯。 布農族是登山好手, 越是在荒山野嶺之中越能見到他們的能耐, 我跟著山青一路聽他東指西說, 一會兒「這是山豬的大便」,一會兒「這是穿山甲挖的洞」, 「你看這個叫做山葡萄」,「你聞聞這種植物的味道」, 開山刀下他就有辦法劈出一條對的路, 還可以用各式方法指示後面的山青我們往哪裡走了, 想當然爾,我一定是跟在最前面的山青身旁, 才有這麼多閒工夫聽他解說, 在荒山中如此悠遊的山青當時還說了一句讓我印象深刻的話: 「我在沒有路的山裡面不會迷路,可是在有路的都市裡我會迷路的啦!」 隨著太陽昇高又落下, 我的腳步漸漸慢下來, 很久很久一段時候,我只看見在我前面, 穿著雨鞋,健步如飛的山青的腳步, 跟著他上上下下經過土地和河水, 我身上的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 留下了一條條汗漬,像一波波潮水在沙灘的痕跡; 我們有時在雜木林,有時在河岸, 有時要在岩石之間不斷攀上又躍下, 有時還要在腰上綁上繩索,互相扶持著溯過湍急的拉庫拉庫溪。 很快的月亮升起來了,我們停在一處河岸較寬的地方, 靠著岩石,打開被包裡常備的睡袋, 先在冰冷的溪水裡很快沖掉全身的污髒和汗水, 上岸的時候發現山青竟然可以變出一大鍋用鹽巴、豬肉罐頭、野菜和溪水一起煮出來的,超級好吃的湯麵! 那天晚上,在月光、溪水和野火〔用來嚇阻野獸用的〕之中, 沉沉的睡了。 隔天天剛亮起來的時候,我聽到河谷上空傳來一陣陣嘹喨高亢的叫聲, 睜眼一看,竟是渾身發著金屬藍光的紫嘯鶇! 它們在漂亮的暗藍色的天空,就在窄窄的山谷中河流上, 在安靜到透明的早晨,來回不停的嘯叫著, 那清亮高亢的叫聲,乾淨純潔明亮, 像是人間從未出現過的音樂, 那是叫天籟嗎? 我躺在那裡,一時間以為自己到了天堂。 起床後,繼續著前一日的腳程, 途中我問山青:「大概還有多久可以出山?」 那山青上下打量了一下被他稱為「肉雞」的我, 看看前方,指指遠方, 問我:「你看到那座山了嗎?」 我滿懷歡喜的說:「看到了!看到了!」 他接著說:「爬過那座山,再到後面那座山的後面,就到了!」 那一天,我很努力的爬山、攀岩、溯溪、走路, 終於,在晚上七點的時候回到入山的原點。 上車前,徐仁修說了: 「你這個人,體力不怎麼樣,就是耐力還不錯。」 我寫了這麼一大篇終於回到原來那兩句話, 那就是: 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倒想看看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因此,如果下週好了, 我就會來上學了,還會帶來病理報告的結果。 當然,前提是:「如果下週好了。」 畢竟,十年前我才四十歲左右, 出了山,開了一天的車回到高雄, 然後繼續正常的工作, 並且還寫了一大篇文章登在報紙副刊, 現在,已經五十歲了,當然也要有點折扣。 唐老師,其實我一點也不強,也沒有逞強, 除非您覺得我完全沒法子跟上, 否則,還想跟您討點機會試試看, 您說怎麼樣? 你一定說我這個老媼真麻煩, 怎麼也甩不掉勒?! 這也許是老媼的最後一個機會了, 總是比較龜毛一點。 別忘了哦! 早上醒來的時候,先打開窗, 也許,就在晨風之中, 你們仨兒,會聽到最好聽的春天的歌聲哦! 李可 信寄出去後,隔天,收到老師的信, 她真的被我打敗了, 無可奈何的同意我的說法。
高雄的陽光下,我想起了金門金燦燦的海水, 冬候鳥應該已經都回北方了,夏候鳥倒是快從南方來了, 想起那年午後,倦了的我靠著背包, 在木麻黃樹下,躺在幾吋厚的落葉毯上沉沉睡了一下午, 那場午覺睡得真好,真令人懷念啊! 回校後,我的學習重新開始, 但,心裡面,一直存在的一個想法又開始悄悄浮現。 生命中,有些當時視為尋常的事情, 卻在許多年後依然無法忘懷, 而當時視為不可不做的事情, 也許反而了無痕跡, 生命的過程中,我可以選擇的事情很多, 但可以做的事情卻那麼有限, 該捨棄或該把握該如何斟酌? 才是我一生都要學習的功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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