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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哥哥姊姊們: 很抱歉,我答應要寫這篇文章給你們,卻遲遲沒有出現, 不是我沒寫,其實是媽媽在拖延, 因為,媽媽夜夜來夢裡, 夢境一直繼續,我的文章也一直沒有結束的時候。 趁著今晨帶著花香的微風, 搶在夢境之外的現在, 我趕緊先寫下這些-媽媽的近況。 茉莉花開了! 前晚睡覺的時候, 窗外飄來一陣陣香味,清香淡雅, 我心中一陣驚喜!是茉莉! 媽媽,你聞到了嗎? 今晚睡前特地又往小園望去, 竟看見整株茉莉綴滿潔白小花, 媽媽,是你來了嗎? 這是媽媽離去之後第一個春天, 園中茉莉原本瘦弱,總是不輕易開花, 我得遍尋鄰居綠籬之中的點點潔白,才能捕得這抹清香, 而今它竟盛開如此,是它也在期待媽媽的身影嗎? 媽媽走了快九個月了, 媽媽剛走的時候,我撇下預期中會來臨的悲傷和哭泣, 已近半百之年重新走入校園, 在新的生活中我將傷痛急速冷凍在深深的角落裡, 緊緊的守住它, 張惶的我用這樣的方法阻擋可能將我淹沒的巨大浪潮。 日子就這樣過去,沒有太多哭泣, 每當想起媽媽的時候總是還有疑惑: 她真的不在了嗎?不會吧! 這安靜平和的世界好像並沒有變啊! 媽媽就像以前一樣,只是暫時到哥哥、姊姊家去小住了, 只要我到哥哥姊姊家,或者撥個電話, 我就可以看到媽媽、聽到媽媽, 她不在,只是因為我沒去找她。 我是在這種真真假假的情緒中過了大半年。 四月,動手術, 躺在醫院,熟悉的場景開始讓我回到當時的景象。 術後休養,暫時停止了所有的活動,拋開忙碌, 但就像不小心撤掉了心中的屏障, 沒有設防的心突然得赤裸裸的面對自己; 冷凍的冰塊毫無預警的失去了保溫層, 凝結的悲傷開始化凍, 緩緩流下,慢慢滲出。 我開始夢見媽媽。 媽媽不說話,不是夢中主角, 總是和一大群人一起出現, 就像過去每逢春節,大家一起來我濃蔭綠意的老社區歡聚一樣, 夢中,從爸爸媽媽到姪兒外甥,一、二十個人在老榕樹下野餐閒聊, 笑語藉春風在我們之間傳遞, 向來拙於燒菜的大姐竟然包辦全席, 奇怪的是端上來一道道都是油煎油炸的料理, 媽媽坐在我身邊,靜靜吃著, 我問媽媽說:「好吃嗎?」 媽媽微微笑著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和媽媽一樣幾乎無睡不夢, 有時零星,有時完整,有時短暫,有時長得不能醒, 但多半,都沉重無比,醒來還掛著夢裡的憂鬱, 甚至掛上整天、幾天; 然而夢見媽媽的夢境,卻常常是平靜的, 即使零碎,也是安心。 一個晚上, 我夢到我們姐妹帶媽媽到中部的一個小山區部落去玩, 是一個有小橋、房屋、河水的地方, 是像觀光景點一樣的山間小村莊, 我們慢悠悠的閒晃,然後逛到一個涼亭裡的攤位, 攤位上擺的的都是藍染中國式棉服, 我邊挑邊揀,然後為媽媽穿上一件短衫, 媽媽微微笑著,靜靜讓我為她套上袖子,扣上釦子, 我在為媽媽扣釦子的時候,感覺到她變胖了! 我碰觸到皮膚的感覺, 很像她過世的時候我撫摸她的手的觸感﹝微微水腫﹞, 她的面容,也像她最後的模樣﹝微微水腫的平滑﹞; 在我身邊的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說, 像孩子一樣讓我擺佈, 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微微笑著。 那種表情, 像只要我們在她身邊她就很滿足。 後來,夢境又跳到我在那個山間小村, 在那裡工作的二哥帶我走一條小小的柏油路, 然後到外面一條林蔭夾道的清靜馬路, 二哥告訴我: 「你可以從這裡出去搭車,搭普通車回去要三個小時, 搭直達車比較快,兩個小時。」 鏡頭一跳,我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 家在一個有田的地方,田邊有幾間零零散散的斜頂平房, 我走在土路上,遠遠看見媽媽站在路邊, 媽媽手裡挽了一個竹籃,好像剛從田裏面採了什麼東西; 她站在路邊,對著我露齒而笑, 媽媽身上穿著一個家居旗袍,白底藍花﹝現在掛在我衣櫥裡的那一件﹞, 風微微掀起她的裙襬。 這時的她,是我童年時代的樣貌, 這時的我,身體還是個孩子,可是心是現在的。 我在迎向媽媽的微笑中醒來了。 清明過後,春天的天氣仍然無法捉摸, 忽冷忽熱時雨時晴有時起霧有時烈日, 中斷了三個星期的課業, 我心中有些不安,於是銷假讀書。 涼爽的金門天氣,窗外的鳥語陣陣, 下了課之後我喜歡回到宿舍,安靜的看我的書, 然後在冷冷的夜風中睡去。 那天晚上我又做夢了。 我夢見大家又帶媽媽出去玩,又是台中的山區。 夢中的媽媽靜靜的跟著大家行動, 我們住在一個中古的旅店, 旅店規模不小,但旅客不多; 媽媽來了,完全聽憑我們安排的微笑, 她坐在長沙發椅上,我隔著姊姊望過去, 看見媽媽是病後清瘦的容貌, 但我驚訝的是媽媽竟然談笑自若、行動自如! 夢中的我心中又驚又喜, 心想經過這樣沉重的病情,媽媽竟然可以重新恢復生活的能力, 這是我作夢也想不到的!(而我就在夢中!) 我跟媽媽說:「媽媽,你的氣色真好!」 說的時候,小心翼翼的我深怕把「好」說破了, 還用伸出大拇指的方式來代替; 媽媽很開心的咧嘴笑了, 她皺皺的臉上褪去了病床上最後的浮腫, 這次媽媽開口說話了, 媽媽說:「我生病的時候,你們把我搬上搬下的, 其實我都知道,可是我說不出話來。」 夢中的我,心中暗暗歡喜著, 也浮起了一個念頭: 「就算是迴光返照也是值得的, 希望讓媽媽能夠快樂的玩一玩。」 有山有海的台中景點, 爸爸帶著媽媽沿著山海之間的馬路散步, 穿著旗袍和平底鞋的媽媽還是微微笑著, 慢慢的在爸爸後面走, 我在更遠的後面遠遠的跟著。 然後,就醒了。 夜風中的茉莉總是吸引我盤桓再三, 在茉莉花香中我捨不得睡去, 腦海中頻頻出現媽媽曾經和我在社區散步, 看見茉莉就湊上前去深深嗅聞的樣子, 晚風中我挽著媽媽的情景,深深不能忘。 昨晚,媽媽又到我夢中來了,媽媽挽著我。 夢中,我到二哥家去接爸爸來小住, 媽媽跟著大家一起送我到電梯口, 挽著我手臂的媽媽變矮了,只到我肩膀高, 是她病後的體型和消瘦, 電梯口,媽媽忽然把頭靠在我的肩上, 這是矜持的媽媽生前從來不曾出現的動作! 媽媽的表情好像不知有多麼不捨! 夢中的我心中一慟,回身緊緊擁抱媽媽, 我跟她說: 「媽媽,你該到哪兒就到哪兒吧! 我們都會都會好好的,你不要擔心我們。」 可是媽媽臉上竟然露出不解的表情, 喃喃的說:「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媽媽呀!難道您還在我們身邊盤桓沒有啟程? 媽媽呀!是因為憐惜,所以您總在我夢裡出現? 是因為不捨,所以甘心放棄極樂世界,還在幽明之間徘徊? 是因為我們不願放手,所以您不捨離去? 告別式裡,「祭母文」中字字淚淚, 媽媽,是因為我們的傷痛讓您提不起向前的腳步? 告別式, 是生者向死者告別,也是往生者向在世者告別, 我們的心因為沒有真正告別,所以將您牽絆? 媽媽呀!果真如此,多麼令人心痛啊! 茉莉花香裡,我這樣想念妳! 心中這樣不捨, 但就在母親節之前, 媽媽, 讓我再送您一程, 讓我好好跟您揮手, 請讓我跟您說: 「媽媽,您好走,別留步, 請您不要回頭, 不捨的我若放不下對您的不捨, 您將永遠放不下不捨的我, 媽媽,天上人間我們相約定, 我們天國要相見; 媽媽,請您,放心.好好.慢慢走, 媽媽,再見! 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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