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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要從前往Phalodi那一天開始說起。

那天早上是個晴朗天氣。從漂亮的古堡旅館到Kumbagarh參觀,風和日麗的古堡慢行,是這些天來最悠閒的時光。

然而我們並不知道,接下來直到晚上九點,我們將在車上走過灰撲撲的漫漫路,我們更不知道,這一路上將上演出乎意料的驚險鏡頭。

度塔塔車廠的避震器是不是特別硬?一路上顛顛簸簸。早上起得早,坐上車以後半瞇著眼睛看著這段路。我們有時經過城市,有時經過郊外,有時在小鎮,有時是荒野,路邊的景色也隨著環境的不同變化:電子看板林立和擁擠的交通-這是城市;路邊各色各樣的帳篷像野地打滿補丁-這是郊外;小小的商店和破破的攤販-這是市郊;還有漫天的灰塵和隨處躺臥的狗和牛羊-這在甚麼地方都可見。百無聊賴,顛簸的車把腦袋都搖暈了,卻睡不著。

車內無聲,大家都累,太陽隨著車輪轉動也慢慢在換方位和高度,從斜面到頭頂,又慢慢往西斜,而天光就在這緩慢的移動中慢慢消耗掉了。

天色越來越黑,我們越來越疑惑-怎麼早就該到了目的,卻怎麼還遙遙不可見呢?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砰」一聲!怎麼?撞到東西了嗎?

子慢慢靠邊停下來,這時我才看清楚,車前窗竟然破了一個大洞!竟是前方飛來的石塊擊破了車窗!同伴們臉上不由露出擔憂之色,但大家都還故作輕鬆地拿著相機前往「拍照留念」,同時趁機去解放一下好幾個小時沒有鬆下來的膀胱。

從暗黝黝的路邊草地回到車子的時候,司機和他的助手已經把現場大概處理好了。他們把還沒破碎的邊緣玻璃敲下來清乾淨,車子裡的碎玻璃清走,鋪上給我們踏腳的厚紙板,抖乾淨身上的狼狽,戴上他的廉價太陽眼鏡擋風,然後笑瞇瞇的說:「OK!」

於是我們魚貫上車,繼續我們的路程。

個人的我們因為行李多,所以租用的是一部十幾人座的小巴士。印度的巴士在駕駛和乘客之間是隔開的,隔板上有一個小拉窗,是給司機和乘客說話用的,玻璃被打破的時候在前方的司機和助手立刻暴露在碎玻璃的噴射範圍內,但坐在隔板之後的我們卻絲毫沒有影響;同樣的,敲掉整面擋風玻璃後我們依然可以搖晃著入睡,但在司機座裡的兩個人馬上就開始承受迎面而來的風、灰塵和噪音,尤其是我們正在進入的是一個沙漠邊區!

黑瘦瘦的印度駕駛和助手這時各自掏出一條大大的手帕,然後像我們小時候扮演西部牛仔一樣把手帕折成三角形,都在後腦杓打個結權充口罩擋風沙,就這樣繼續上路了。

慢慢黑下去,沙塵愈來愈猛,透過窗戶看出去一片霧濛濛,隨著太陽下山,溫度降得很快,好像才一會兒,四周就完全烏黑了,路上沒有燈,只有在經過的一些小小聚落時,望見路邊小小的屋裡亮起小小的黃燈。

走著走著,忽然車又停了,司機告訴我們,他必須買一副眼鏡,因為天黑了,他的墨鏡不管用了。

路邊小店趕快買來的眼鏡戴上,他連外套都沒來得及加,跨上駕駛座繼續趕路。路一樣顛顛簸簸,人一樣昏昏欲睡,而前方的駕駛還打著精神頂著沙塵迎著風,載著客人往前行。

搖啊晃的車裡的同伴都沒了聲音,總在想著:已經好幾個鐘頭過去了,應該快到了吧!

睡不著的我,看著窗外閃逝的景色卻發現司機開得很猶豫,他好像不認識路?在兜圈子呢!這不是一個多小時前才走過的城市嗎?

是一段黑黑的路,又是一個荒野地,忽然,司機又停下車來。往前探望,看見他就停在路上,用頭燈示意對向而來的一部卡車,卡車司機接到暗號,也停下車來把頭伸出車窗,就這樣,兩個駕駛在暗夜之中交談,然後我看見對方的駕駛大力的揮舞著手臂往後指,一臉誇張的表情,嘰哩呱啦的說完大聲說了一段話,然後走了,而我們這位微笑的駕駛,在黑黑的夜色裡也跟著狂打方向盤-他竟然在原地打回頭!顯然,他完全走錯方向了!

同伴們都醒來了,大家都意識到走錯路了,而且因為走錯路,我們的路程變得更長。

我們能平安到達目的地嗎?大家都沒說,但心裡都有點忐忑,畢竟時間不早,而且我們又在這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荒郊野外,除了偶爾的會車,這條路真的荒涼得有點令人不安。

暗中,硄啷硄啷的車子是這夜裡唯一的聲響,睡得著和睡不著的都沒說話,等著司機帶給我們好消息。夜行的車像荒野中一匹寂寞的駱駝,駝著不安的旅人,步向茫茫的前方。

不知過了多久,車裡的燈亮起!我們忙窺向窗外,這是哪裡?

原來,司機真的頂著冰冷的風,在沒有任何一個路標的情況下,走了十個小時,把我們送到小古堡!幽黑的小鎮,迂迴的巷道,晚上九點,滿面風霜的司機和助手停好車,站在車下,帶著笑容幫我們提著行李走向溫暖的古堡。

我們有熱水有棉被有軟床,而他們呢?

天早上,按照行程,沒有擋風玻璃的車又開了幾公里,去拜訪了久仰的簑羽鶴,然後再開了一百多公里到機場,在那裡,我們飛往德里,而司機們完成任務,這才有空去處理那片破玻璃。這兩位陪著我們好幾天的年輕人,每天起早睡晚、沒有好條件休息、在風裡沙塵中奔波、在沒有路邊的暗夜黑路中尋找途徑、得要開車扛行李又不可能天天洗澡的他們,仍然儘可能的每天換上最乾淨的衣服。最後一天,在一整晚一整天的「無擋風玻璃」行車時,甚至還穿上最挺的白衣黑褲,還可以掛著滿臉的笑容!在那溫暖的笑容裡,我看不見抱怨、憂愁、憤怒、焦慮、不滿等等負面的情緒,所曾經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彷彿都是理所當然,必然發生,必須承擔的。我不禁想:如果是我,我做得到嗎?

Kheechen的那個小鎮,等候簑羽鶴的空檔,我回到車上拿我的錄音機。小鎮的路上我遇見一輛五顏六色的小貨車從我身邊經過,破舊的車上坐著一個黝黑的的年輕人,他的車,不但花花綠綠,而且大聲播送著快樂的印度歌曲,當他嘩啦嘩啦走進小村時,村里的孩子們也高興地在他慢慢行駛的車旁跟著跳。那破破的車、泥濘的路、舊舊的衣服和斑爛的顏色,雖然是多麼突兀的組合,但整個氣氛卻顯得多快樂!

如果,我們認為在如此貧窮混亂的地方生活如同在地獄,那麼是否我們所謂進步的地方就是在天堂?但是如果,生活在地獄一般的地方,他們卻有著如同在天堂一樣的快樂心情,那麼,生活在如同天堂中的我們卻總是愁容滿面,那麼到底是誰在天堂?誰在地獄?或我問:哪裡是天堂?何處是地獄? 

果嚐盡生命的苦楚和考驗是地獄,那麼養尊處優從無挫折就是天堂?

如果在優裕的生活中卻沒有微笑,那麼在苦難中還能繼續微笑還算是在地獄嗎?

機場門口,望向開著沒有窗戶的車漸漸走遠的兩個年輕人,我的心裡,問著自己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本文已同步發佈到「國外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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