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做濕地的調查和紀錄,所以這大半年來我在台灣各個濕地來來去去,也因為這樣的關係,我去了很多以前從來不曾去過,也沒有想要去過的地方,比如北門、芳苑、四股、四湖、鰲鼓等等,不可勝數。
前幾天到芳苑。
芳苑在彰化,過了濁水溪不遠,在它南邊有個地方叫做「大城」,「大城」外海一直到「芳苑」甚至以北,在沿海都有大片潮間帶,就是溼地;這片潮間帶一直向北延伸,直到台中或更北,只是在台中、梧棲等地的潮間帶已經被利用為商港或漁港了。
「大城」其實是個晚上九點就一片安靜只剩街燈的小鄉鎮,最近因為這裡有個濕地要被利用為工業用地而名聲大噪,由於許多人反對這個開發案,所以現在正是眾所矚目的地方。只是,當大家都在談著「大城」的時候,「大城」卻一點也沒受到影響,如常安安靜靜的過著日子:潮水漲起來的時候補破網、剝蚵殼,潮水退下去的時候出海、收蚵。所以一切外地的紛擾不及於此,儘管外面因為濕地與環境的議題鬧得沸沸揚揚,這裡,如同事不關己一般,撿著眼前的小薄小利過著簡單的漁村日子。「大城」,和「大城」北邊幾公里的芳苑都是這樣。
那天,在炙熱的太陽下看著地圖找到從來不曾到過的這些地方,尋到了堤防,往外看:潮水退得很遠,幾艘小小的舢舨擱在泥灘地上,遠遠的地方有成排的蚵架,看不到有甚麼人的活動,鹹鹹的海風吹過來,黏黏的,帶著有點腥的海的味道。
順著堤防走,慢慢看到堤防上有些小小的亭子,每個亭子都有一個歐吉桑或歐巴桑,或是老人家,他們不做甚麼,只是坐在那裏吹著風。
我離開車子步行到小村子裡,沒有車喧人嚷喇叭響,只聽到巷弄裡迂迴傳來收音機的聲音,一個男人背對著我正在補漁網,身邊的收音機正和他閒話家常。
拐著彎,聽見兩個女人在聊天,慢慢輕輕地聊,雖然也是東家西家的瑣事,卻不像三姑六婆那樣聒噪,好像是隨意無心的話語,說的聽的都不經意,沒人介意誰說了誰甚麼。一個小孩,在旁邊跑來跑去,逗著貓。
太陽很大,我走在很小的彎曲巷弄裡曬得滿臉通紅,可是心裡很靜,所以竟不覺得熱。奇異的是:明明是走在一個從來沒有來過的陌生巷子,可是心裡湧起的卻是熟悉的感覺-多像小時候那些偷偷從家裏溜出來的午後。很烈很大很亮的盛夏中午,我走在小小社區的巷子裡,聽到的也是這些聲音:收音機、說話、樹上的麻雀。時光匆匆數十年,世界已經變了好幾趟,沒想到記憶鮮明的景象竟然重現了。
隔天再去,專程想拍下漁忙歸來的他們的樣子。快要漲潮的日落時刻,採完蚵的村民用牛車把一簍簍的蚵載回來。忠厚老實的牛兒慢慢拉著牛車從遠遠的地方走回來,濕濕的泥灘地上有滿滿的招潮蟹和牠們挖出來的小泥丸,我蹲在退潮的時候才會露出來的蚵路上等牛車過來,灰灰的天空滿滿的烏雲,快下雨了,牛慢慢的步子在濕濕的地上留下深深的足跡(和尚蟹聽見聲音通通躲進洞),牛步緩慢,慢慢走過歲月,好像曾經走過一世紀。
小村裡有了新動靜。竟然聞到炊煙的味道,然後聞到米飯香和菜香,堤防上吹起了更大的海風,天更黑了,人們不忙不跑不趕,悠悠然走下堤防。擾嚷的世界不干己,小村有自己的步調。
如果有一天這些濕地真的都變成工廠了,小村,將會是甚麼樣子呢?
離開小村的時候,我試著在腦海裡描繪著那樣的景況,是不願,還是不能?我的眼前終難拼湊出想像的畫面。
本文已同步發佈到「國內旅遊」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