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當天早上才決出發,碰運氣的詢問機位,沒想到真的還有!
於是下午的時候我就已吹著金門春天的風。
趁陽光尚佳,我來到慈湖海邊。
金門是個小小的島嶼,
作為前線戰地的漫長時期,金門的居民不能隨意靠近海邊,
海岸經常佈置的地雷也拘限了人們的行動,
然而人不能靠近海,海鳥卻不受人為限制,也難以引觸地雷,
再加上冬天背風,又有足夠的蝦蟹生物,
長久下來,這裡就變成鳥兒棲息覓食最愛的地方。
沿著綠蔭夾道的大路轉進我的秘密通道,來到那個小橋,
兩旁的水草青青,
一隻小白鷺在柔和的陽光中站在矮矮的圍欄上靜靜望著遠方;
已經換好夏羽,後腦杓的白色辮子已經長出來了,
微微的風中,褐翅鴉鵑低低的聲音從水澤邊傳來,
每每覺得那是滿懷心事的喟嘆,有些蒼涼的感覺。
轉個彎,到海邊。
光線已經開始傾斜,海面亮晶晶的,
觀光客不來的海岸邊沒有第二個人,
城市裡還在忙碌活躍的這個時候,這裡安靜得聽不見一絲人為的聲音:
沒有車喧、沒有人嚷、沒有無處不在的電話聲音,
除了風吹過時木麻黃沙沙搖動的聲音,我只聽到鳥的聲音。
遠處有鷸鴴科鳥兒清越的鳴叫,
牠們的旁邊是蒼鷺粗啞卻洪亮的喊叫、
花嘴鴨在水中嘎嘎叫喚、珠頸斑鳩從樹林咕咕咕的低吟,
最為接近的,是最輕細的灰頭鷦鶯,就在身邊,
清脆細緻如同銀鈴一樣的歌唱。
掩在木麻黃的身影後,我端起望遠鏡望向海邊。
近些,擅於潛泳的小鷿鷈時潛時浮,
遠些,有赤頸鴨、花嘴鴨和大白鷺、中白鷺和蒼鷺,
牠們都在淺海裡或是悠游,或是漫步覓食,或只是站立著。
白鷺的背後是一片細長的沙洲,
沙洲上,木麻黃成行沿岸而生,樹上還有幾隻鸕鶿的身影,
而沙洲前,十幾隻鷸鳥並排站立,
在牠們旁邊的,有四隻體型大上許多的白鳥,遠看像是大白鷺,
而望遠鏡中仔細看去,卻看見其中三隻帶著黑色扁杓一樣的長嘴喙,
竟然是黑面琵鷺!
沙塵暴吹過的關係,
原來應該藍色的天綠色的樹和淡藍色的海面都失去了原來的色彩,
遠遠的景物只成一片帶著淡黃色的朦朧,
對岸的高樓大廈和沙洲背後的木麻黃林都只剩下輪廓,
斜陽中,映著粼粼波光的是鳥兒們或站或立的剪影,
這畫面,竟然像是一幅單色水墨畫。
不捨得忘記這樣美好的影像,
我拿出筆記本來,寫下了心中所想的片片斷斷,又很快素描下眼前的景色,
時間在靜默中悄悄流過,很快,日頭就愈來愈斜愈暗愈黃,最後只剩殘陽,
殘陽中,風也愈緊愈冷,
看著光影一寸寸一分分變化,鳥兒的身影也漸漸鑲上金邊,
該是漸漸安靜的時候,卻忽然聽見聲音反而慢慢多了起來,
望向夕陽下海面上的天空,我看見天空有了變化。
是顱鶿夜歸了!
遠方的天空開始出現一條又一條的曲線,
是顱鶿列隊編伍飛行的身影在夕陽的天空畫布上畫的,
線條綿延,不曾稍停,
然後,牠們在天空短暫盤旋,在木麻黃林一一落下,在棲止的枝條上寒喧起來,
向晚的海邊,於是漸漸遍傳牠們夜棲前的聲音,嗄嗄嗄,嗄嗄嗄。
先前,沙洲的木麻黃上僅有的幾隻鸕鶿身影,讓我以為牠們已經北返只剩殘量了,
沒想到,原來牠們多半尚未離去。
南北氣流交換的這個季節應是牠們遷徙的時候了,
是因為沙塵暴阻擋了牠們的歸路,還是北方仍然寒冷?
天色更暗了些,
裹緊衣服,在蒼鷺嗄嗄的呼喚中離開風中的海岸,
我用文字告訴朋友說:「微光中,牠們的影子真美!」
朋友回傳:「偶然的邂逅帶來不可預期的驚喜。」
我來時並沒有預期將要遇見什麼,
但天地卻賞我以如此的美好。
人人都說機會需要等待,
而我卻在邂逅的美好中知道:
等待雖然必須,但如果機會在預期之外出現時,
那就是天地額外賞下的禮物,
我們當全心領受,並在其中領略與珍惜,
珍惜這美好的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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